十一月末，趕在秋季的尾巴結束之際，凪誠士郎收到了一件神祕包裹。
望著託運單上熟悉的寄件人姓名，彷彿要給收件者一個出其不意地驚喜似的，對方並未捎來任何事前通知。困惑地站在自家公寓門口搔了搔腦袋，一面搜尋腦海中的記憶，凪誠士郎一面翻出手機內的聊天記錄查看，確認潔世一的確沒和自己提過半句關於包裹的話題。
如此保密到家，甚至連通簡訊都沒傳，也不怕他會不會乾脆當作不認識的包裹拒收，該說這人太粗心大意，還是過於信任自己？
凪誠士郎默默嘆了口氣，儘管覺得麻煩，仍是抱起那份來自戀人的包裹，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悠悠地走進客廳。
抱著箱子在客廳呆站了片刻，原本打算先將東西暫時放在角落，之後找個空檔再拆就好。然而一想到這是潔世一特意寄給自己的包裹，這點念頭又在瞬間被輕易掐滅。
就連遠在日本的父母從老家寄包裹來，自己也從未如此上心過，經常都是擺到東西開始生灰塵了，或是被電話連番催促，他才動作慢吞吞地想到要拆。
認命地取了美工刀，凪誠士郎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小心翼翼地割開封箱膠帶。
包裹外箱體積雖大，拿起來卻頗輕，幾乎沒多少重量，這讓凪誠士郎內心也不由得升起些許好奇心，潔世一搞得這麼神秘兮兮，究竟是寄了什麼東西給他。
隨著刀刃劃開紙箱，撥開一層層防撞用的緩衝包材，謎底很快揭曉。
凪誠士郎眨了眨雙眼，他對映入眼簾的這項物品並不陌生，稀薄的兒時回憶裡，隱約記得小時候父母也曾買給他過，記得是叫作——倒數月曆。
拿起桌上的方型盒子輕輕搖了搖，能聽見有東西在晃動發出的聲響，凪誠士郎將紙盒重新放回桌面，仔細地瞧著從戀人那裡收到的神祕禮物。
紙盒的外觀並不如外面市售賣的那般精緻華麗，成品作工粗糙，不難察覺出是親手製作而成。充滿聖誕氣息的標準紅綠配色，二十四個小格子按照數字標示依序擺放在盒子內，儘管是手作品，卻能感受到製作者滿滿的小巧思。
大抵明白了對方寄這份月曆過來的用意，一邊咕噥著是把自己當小朋友嗎，凪誠士郎一邊順手拍了張照片回傳過去，「叮咚」一聲，社群軟體的清脆音效響起，對面那頭也很快就有了回覆。
『居然這麼快就收到了？』
『還以為趕不上了呢，真是太好了！』
『嚇到了嗎？就當作是我提前送你的聖誕禮物，記得要下個月一號才能開始拆喔，絕對不可以搶先！』
讓人來不及消化的連發訊息，如轟炸般一股腦兒地連續傳送過來。
凪誠士郎想了想，最後還是懶惰地決定用貼圖回應就好，反正潔世一也清楚他的個性，應該不會介意吧？
話說一號不就是明天了嗎？
再過幾個小時就過零點了，那現在拆不也一樣？
算了……要拆東西也好麻煩，果然還是明天起床再拆吧。
腦海裡浮現出熟悉的面龐，伴隨如潮水般襲來的濃重睏意，在失去意識前，凪誠士郎最後想著的是，這樣直接躺在沙發上睡覺，若是被潔知道的話，肯定又會滿臉無奈地把他唸一頓吧。
◇◆◇
十二月一日，這個月份除了令人更能確實感受到冬季的酷寒，也代表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慶即將來臨。
洗漱完畢，瞥了眼牆上的時鐘，還有大約一小時可以慢慢準備再出門，時間綽綽有餘。凪誠士郎拿出手機，刷起遊戲裡的每日任務打發時間。
縱使成為職業選手，也依舊堅持玩手遊這項興趣，甚至能夠為了增加些許玩遊戲的時間，而願意犧牲寶貴的睡眠努力早起；對此，熟識凪誠士郎的友人們，都不得不感到佩服。
就這樣優哉游哉地打混摸魚了將近一個鐘頭，直到事先設定好的鬧鈴響起，凪誠士郎這才慢慢吞吞地踩線出發去訓練。
經過客廳時，沙發上的某樣物品不偏不倚地落入視線範圍，凪誠士郎停住腳步，陡然想起這是昨天潔世一寄給他的聖誕禮物。
從沙發上拿起了那個巨型紙盒，凪誠士郎好奇地上下翻看了一遍，昨晚實在太累就沒去特別注意，現在認真觀察了一番，就發現這個盒子真的做得非常用心。
能有充足耐心做到這種程度的，也就只有擅長美術的潔世一能夠辦得到了，若換作是凪誠士郎，大概不必花十分鐘就果斷放棄，直接去店裡花錢買現成的解決，既然有快速又方便的捷徑可選，幹嘛要自討苦吃呢。
已經一號了，可以拆了吧。
他可是有乖乖遵守約定喔。
「啵」的一聲，用食指戳開標著一號數字的方格，凪誠士郎拿出放在裡頭的東西，一個造型可愛的藍色海獺吊飾靜靜躺在他的掌心上。
拿起吊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凪誠士郎一眼認出這是他最喜歡的動畫角色，甚至買了不少相關貼圖，雖然實際上也不常使用就是了。
潔世一知道他喜歡的所有動畫作品及遊戲愛好，可能是絞盡腦汁了許久，才從這個方向來推測送什麼禮物比較不會被自己嫌棄吧。
其實只要是潔世一送的東西他都不會拒絕的，也不可能拒絕。
還待在日本時，他那空蕩蕩的租屋處，也是像這樣在不知不覺間，被對方一點一點地緩慢滲透。
從最初純粹為了需要說話對象而開始養的小剪，到遇見潔世一，等回過神來時，房裡早已堆滿了各種屬於他們的回憶。
平日的訓練都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了，還為了他特地擠出時間做手工，腦中想像起在賽場上意氣飛揚的潔世一，窩在桌前專心製作禮物時的模樣，凪誠士郎內心不由一暖。
行動迅速地將吊飾掛到鑰匙圈上，猶如為他一成不變的枯燥日常添上了一抹色彩，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難得期待起出門的凪誠士郎，攜著他新獲得的小夥伴，一同踏出家門。
◇◆◇
離聖誕節靠得越近，日子也變得愈來愈忙碌，當其他國家的選手陸續進入冬休，愉快地與家人朋友團聚共度佳節時，被稱為「聖誕新年快車」的英超賽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加倍的高強度訓練，隨時繃緊的神經，接連不斷的緊密賽程，雖然覺得自己最近狀態不錯，但一想到節禮日至元旦期間都有安排比賽，反而覺得心情更糟了。
他未來有一天若是選擇轉會，多半是受不了這個文化陋習所致。
德甲在耶誕前夕已邁入漫長的冬歇期，按照往年慣例，潔世一會利用休賽季，安排假期飛回日本和父母短暫相聚。
凪誠士郎的父母則採放任主義，從學生時期便習慣了孩子獨立自主，即使長年在外不回家也不會多說些什麼。儘管看不見本人，不過偶爾視訊閒聊時，總是會在通話結束前，爽朗地笑著對凪誠士郎道出熟悉的那句話——可別比我們先死了喔。
這段時期他跟潔世一生活都過得相當繁忙，平日彼此連訊息也極少聯繫，二人最後一次互動，已經是兩個星期前的事了。
為了往後的輕鬆度日，仍得付出相應的努力。
工作的疲憊感使凪誠士郎每天到家就沾床秒睡，這陣子支撐著他精神唯一的心靈慰藉，便是那每日限定只能抽一次禮物的倒數月曆。
事實上，依照他的性格，才不會那麼聽話地每日定時玩抽抽樂。
畢竟每天只能戳一個格子，感覺是件相當麻煩的事，反正早拆晚拆，結果也不會改變，倒不如一次全部把禮物開完，這樣還比較省事。
浪漫細胞近乎為零的凪誠士郎，在當晚回家時，就打算直接打破和戀人的約定。然而在凪誠士郎拿起月曆，正想戳開下一個日期的格子時，卻發現紙盒背面好像黏了什麼東西。
似乎是對凪誠士郎的思維模式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盒子背面貼了一張便條紙，上面用特意放大的工整筆跡寫著簡短的一行字。
『不准提前拆完！』
看著那行字，凪誠士郎眨了眨眼睛，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強中自有強中手，事先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的潔世一，早早就寫好了備註，凪誠士郎不禁覺得對方簡直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連他心裡在盤算些什麼都能提前識破。
為了嚴格遵守潔世一堅持的神祕感，乖寶寶凪誠士郎只好聽話地保持每日戳一個格子的習慣，早上睜眼首先固定做的第一件事，也從刷遊戲變成了拆禮物。
「我看看……今天是二十號。」
或許是有這份月曆陪伴他的緣故，日子的流逝感突然間變得飛快，一晃眼，只剩下四個格子還沒開了。
取出第二十份潔世一準備好的禮物，今天拿到的是一疊看起來像禮券的紙。
凪誠士郎不解地攤開被對折的紙張，然後看見了上面寫的標題：搥背券。
……難道他過的其實是父親節嗎？
盯著紙上斗大的幾個字，旁邊甚至還貼心地附註無使用期限，對於潔世一那偶爾似孩童般純真又無厘頭的作風，長期累積的倦怠感彷彿在瞬間一掃而空，凪誠士郎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感覺自己又有動力繼續踢球了。
◇◆◇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轉眼間，平安夜已經到來。
被冬雪覆蓋的城市燈火通明，附近社區的家家戶戶將自家裝點成繽紛多彩的耶誕風格，為了慶祝一年當中最重要的節日，街上的商家紛紛祭出了五花八門的出清優惠，盛大的折扣季熱火朝天地舉行，一年一度的年終特賣會，可謂整個聖誕節的重頭戲之一。
凪誠士郎運氣不錯，在聖誕節這一天沒有被安排比賽，儘管不久即將展開一連串不停歇的密集賽程直到新年，好歹也取得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由於後天就有比賽，早上他仍按時出發去訓練，待結束緊鑼密鼓的集訓回到家時，凪誠士郎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今天好像還沒拆禮物。
客廳的桌面擺滿了潔世一為他準備的各種小玩意，從原本空空蕩蕩的樣子，到現在可以堆成一座壯觀的小山丘，凪誠士郎坐在沙發上，戳開了最後一個格子。
陪著自己整整二十四天的倒數月曆即將迎來終點，自最初的提不起勁，隨著日子倒數，每日清晨睜開眼睛時，凪誠士郎的腦袋都會不自覺地想著，他的最佳前鋒今天又準備了什麼驚喜要給自己呢？
連自身都未察覺到內心居然開始默默產生出一絲期待感，撥開那層薄紙，凪誠士郎試圖從方格內取出物品。然而在盒子裡仔細摸索了一遍，卻什麼也找不到。
最後的格子裡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
該不會是潔忘記放進去了吧？
凪誠士郎一邊想著，一邊拿出手機打算發問。然而字才打到一半，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又把已經寫好的文字消除，退出了聊天室。
潔目前人應該已經到日本了吧？難得的節日，還是不要打擾他跟家人團圓的時刻比較好。將手機重新收回口袋內，凪誠士郎把月曆放回桌上，整個人癱在柔軟的沙發裡。
兩眼放空地盯著天花板，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若是以前的自己，大概會對這種心情感到十分陌生吧。
明明覺得很麻煩，卻阻止不了這份情感不斷滋長，甚至在剛剛腦中一閃而過了想不管不顧地立刻訂機票飛回去日本，荒謬的想法連凪誠士郎自己都不敢置信，也許他意外地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也不一定？
暗暗感嘆著潔世一真的改變了自己太多地方，凪誠士郎閉上了雙眼。
特訓後的疲勞在頃刻湧現上來，凪誠士郎躺在沙發上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門鈴被按響的聲音。
因為麻煩，他平日裡不怎麼與鄰居交流，和隊友也僅維持著單純的工作關係，私底下幾乎沒什麼聯絡，所以會來他家作客的對象，少之又少。
……乾脆裝作不在家吧。
凪誠士郎心想只要自己不回應，過一陣子對方就會主動放棄，抱著靠枕蓋在臉上，試圖隔絕尖銳的噪音。然而門外那人像是知道這間屋子的房客肯定在家，不屈不撓地持續按著門鈴。
就這樣僵持不下了五分鐘，凪誠士郎嘆了口氣，率先投降。
嘀咕著會這麼瞭解他習性的人，難不成是玲王嗎？可印象中自己沒跟對方有約啊。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從舒服的沙發離開，凪誠士郎起身前去應門。
「玲……」
「聖誕快樂——」
抓了抓睡得亂翹的頭髮，凪誠士郎打著呵欠，正想開口呼喚友人的名字，隨著門扉敞開，一道熟悉的男聲落入耳裡。
看著眼前意料之外的訪客，凪誠士郎睜大眼睛，當場愣住了。
伴隨歡快語調的祝賀詞，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潔世一，此刻竟站在他家門前，凪誠士郎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似乎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真實還是幻想。
「……凪？」
見面前的人像雕像般杵在原地不動，潔世一又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凪誠士郎回過神，腦袋如打結的毛線一樣，陷入混亂。
「潔，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應該……」
照理說，潔世一人現在應該要待在日本才對。
由於雙方職業的特殊性，加上長年培養下來的默契，他們並沒有非要聚在一起過節的習慣。除了生日，其他節日向來都只是互相道聲祝福，然後繼續各過各的。
可潔世一此刻卻出現在他面前。
「很意外嗎？」
用食指揉了揉鼻尖，彷彿整人大作戰獲得大成功似的，潔世一滿臉得意洋洋。
「我之前就已經跟爸媽講好，今年聖誕節想陪重要的對象一起過。想說趁著冬季休賽來你這邊度個假，不過你接下來還有比賽，應該很忙吧，會不會太打擾你？」
頭腦總算冷靜了些，凪誠士郎輕輕搖了搖頭，卻又想起了某件令他在意的事。
「那個月曆……」
「啊，你拆了最後一個嗎？看來你有乖乖聽話沒有偷拆，很好很好。」
潔世一踮起腳尖，誇獎似地摸了一把對方的腦袋。
「發現裡面是空的，覺得很奇怪對吧？那不是失誤，是我故意這麼設計的。」
「因為你的聖誕禮物——就是我啊。」
一瞬間，凪誠士郎似乎忘記了呼吸。
世界在剎那變得五彩斑斕，墨色的髮絲在寒冷的空氣中飄動，青年彎起眼角，露出大大的笑容，朝戀人伸開雙臂，彷彿只要是凪誠士郎的心願，便能為他實現一切願望。
凪誠士郎怔怔地瞧著對方，身體跑得比腦袋還快，隨即上前用力抱住了潔世一。
他對聖誕節這個日子從未抱有過幻想，也對拆禮物的驚喜感提不起半點興致。甚至在九歲那年，因為覺得一直要裝作不知道很累又麻煩，就直截了當地拆穿了聖誕老人真身的祕密。
然而潔世一的出現，總是帶給他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
「哇、喔、喔……」
「你是凪誠士郎先生本尊嗎？」
沒料想到對方的反應會這麼熱情，被一把抱住的潔世一不禁嚇了一大跳。
從未看過凪誠士郎如此明顯的情緒起伏，就連以前幫他過生日時，也是一副隨便都好的樣子。溫暖的體溫傳遞過來，感受著逐步同調的心跳頻率，潔世一輕輕回擁住凪誠士郎，將頭靠在對方胸膛，微笑著再次輕聲道出醞釀已久的祝福。
『聖誕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