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篇《吉原小話》延伸出的獨立篇章
時間點為花街及鍛刀村戰鬥之後,內容涉及官方小說《片羽の蝶》的部分劇情
竈門炭治郎是在清晨的雨聲中醒過來的。
如絹絲般的濛濛細雨隨風飄落,豆大的雨點滴滴答答地拍打在屋頂的瓦片上,雨滴順著屋簷滑落輕敲窗沿,淅瀝的雨聲從外頭傳進來,卻一點也不吵人,清脆的雨聲彷彿是大自然譜寫的美妙樂章,奏出一首悠揚動聽的小曲。
揉著眼睛鑽出被窩,少年伸了伸懶腰,坐直身軀,目光轉向窗外朦朧的景色,打在窗戶上的零星小雨順著玻璃向下蜿蜒,雨珠沿著窗框滾落,在窗面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軌跡。
炭治郎茫然地眨了眨眼,剛起床時的腦袋一片昏沉,思考也同樣跟著變得遲鈍,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一時之間搞不清楚自己身處何方,直到發現本該睡在隔壁床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他才猛然驚醒過來。
啊,說起來今天似乎就是那個日子。
瞬間回溯的記憶喚醒了他一直處在恍惚狀態的大腦,炭治郎趕忙從床上跳起來,顧不上洗漱,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就匆匆趕往玄關。
早晨的空氣裡滲著絲絲涼意,細雨中冉冉飄來一陣熟悉的氣味,他看見身姿挺拔的青年站在大門口外,連傘也來不及撐,便踏著積水,冒雨穿過被雨水沖刷過的石頭小徑,徑直奔向仍佇立在那沒動的人。
他跑得有些急,花牌耳飾隨著奔跑的動作輕輕搖晃,踩踏到水窪時,激起的輕微水花濺濕了褲管,一下沒停穩,身子一歪,差點一頭栽下去,幸虧身旁的人眼明手快,及時扶住他的肩膀,才讓他免於摔個倒栽蔥的命運。
「煉獄、煉獄先生……那個人已經來過了嗎?」
「嗯,才剛離開而已,可惜你來得有點晚了。」
看著正站在蝴蝶屋門口不停東張西望的少年,煉獄杏壽郎微笑著抬手撥了撥對方還未整理而略顯凌亂的紅髮,隨後把手上握的那把傘稍微移過去了些,讓少年與自己共撐。
「怎麼沒打傘?雖然雨勢不大,淋久了也是會感冒的,少年。」
炭治郎笑著回說不要緊,自己身體一向強壯,這點小雨對他而言不算什麼,接著不死心地又往道路的方向多看幾眼,彷彿在尋找著什麼,但還是半點影子也沒瞧見,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小聲地嘆了口氣。
「沒能看到負責為煉獄先生鍛刀的刀匠是誰好可惜,我期待好久了。」
自得知煉獄的新刀近期就會送來的消息,他就一直期盼這天的到來,昨晚入睡前還興奮得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結果卻睡過頭,因此錯過了一睹鍛刀師模樣的難得機會,不免有些扼腕。
內心依然抱著小小的遺憾,炭治郎禁不住脫口說出了心裡話:「煉獄先生您醒來的時候,怎麼不順便喊我一聲呢?真的太可惜了,要是我再早個十分鐘起床就好了。」
「看你睡得熟就不忍心叫醒你了。來日方長,未來總有機會見到的,再說鍛刀師平時都戴著火男面具,不輕易以真面目示人,少年你就是想見,也不一定見得到啊。」
「……說得也是。」
煉獄善意的提醒使炭治郎立刻聯想到為自己鍛刀的鋼鐵塚先生,熟悉的風鈴聲和揮舞菜刀時刺過來時帶起的陣陣破風聲似乎又清晰地在他耳邊迴盪,每次回想起來都讓人感到頭皮發麻,迄今仍心有餘悸。
「不過話說回來,竈門少年你的日輪刀到現在還沒送過來呢,這就有點奇怪了……沒記錯的話,記得你是和我同時間向總部提出送修申請的,可都過兩個月了,至今仍音信杳然,你的鍛刀師難道沒接到通知嗎?」
心思猶如被看穿,煉獄冷不防拋出的疑問令炭治郎後背一涼,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支支吾吾了半天,把事情的經過向煉獄概括地說了一遍。
「那個是因為……呃,該怎麼解釋好呢,總之是我惹對方不高興了,之前是把刀折斷,然後這次又讓刃損壞,明明是鋼鐵塚先生那麼認真替我打造的日輪刀,我卻不懂得妥善管理,他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前幾天收到的那封宛如帶著主人極深憎恨的書信,字字句句含著血淚,透過文字對他發出充滿詛咒及怨恨的控訴,炭治郎不禁心虛地垂下頭。
見炭治郎心情陷入低落,煉獄摸著下巴想了想,隨後給出建議。
「這樣啊……那你不如直接去一趟鍛刀村吧。我想這中間應該有什麼誤會,或許找對方當面談談會比較好解決。少年你也不必往心裡去,日本刀本來就十分容易在戰鬥中產生損傷,是很常見的情況,用不著想太多。」
「關於這個,我前些天也有聽在蝴蝶屋裡幫忙的孩子們提起過,那地方真的是可以隨意進去的嗎?」
煉獄充滿鼓勵正面的一句話讓炭治郎藉此得到了安慰,仰頭看向對方,迅速從負面的情緒調適回正常狀態,重新提振精神,語氣中隱約帶著雀躍,似乎對披著神祕面紗的村落十分有興趣。
他一直以為鍛刀師傅們居住的村莊與主公大人的宅邸一樣,在沒獲得上級許可的情形下,平時禁止任何閒雜人等踏入。然而在聽了其他人的介紹後,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是自己誤會了嗎?
「本來就可以去啊,雖然為了防止鬼襲擊,村子的詳細位置屬於保密,但只要是鬼殺隊的一分子都能正常出入,有需要的話,聯絡一下隱那邊的成員就行了,他們會負責帶你過去。對了,那裡的溫泉很不錯喔,少年有機會也去泡泡吧!還有松茸飯也非常好吃,你一定要嚐嚐看!說起來,記得上回甘露寺寫信給我時,似乎有提到她人正在那……」
一提起溫泉及食物兩大關鍵字,煉獄整個人精神都來了,討論到後來幾乎變成在替炭治郎規劃一趟完美的觀光之旅,最初的主軸已經全被模糊掉,二人談得興致勃勃,一時間忘乎所以,站在門口聊得十分投入。
傾聽伴奏般的落雨聲,他們共撐著一把傘,自然而然的肢體接觸就彷彿是一種無聲傳遞的親密語言,靜靜享受著傘下難得的愜意氛圍。
「對了!煉獄先生,你的刀!」
「嗯!拔出來看看吧!」
正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炭治郎總算記起自己之所以早起的原因,雙手握成拳頭狀,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煉獄立即心領神會,先讓炭治郎替自己拿著雨傘,接著從掛在腰間的刀鞘中,抽出那把才剛送到他手裡沒多久的新刀,鋒利的刀刃劃破空氣,如火一般的紅褐炎刀在主人將它出鞘的剎那顯現於刀身。
「哇──煉獄先生日輪刀的顏色果然很漂亮呢……」
炭治郎目不轉睛地盯著煉獄手上那把嶄新的日輪刀,不由得發出讚嘆,忍不住湊近細細打量,想好好欣賞一番,卻在視線慢慢下移瞧見刀柄的位置時,登時一怔。懷疑是不是一時眼花看錯,炭治郎眨了眨眼,再仔細一看,發現眼前的畫面確實不是自己的幻覺,震驚地轉頭看向一旁的煉獄,當場被嚇得語無倫次,講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等、等一下。您的刀鍔,怎麼會是……是總部那邊哪裡弄錯了嗎?」
「沒有弄錯。」
喀的一聲,煉獄神色自若地將變色完成的日輪刀重新收回鞘內,回首望向因驚訝而微微張大嘴巴的炭治郎,然後慢慢說道:「是我特別拜託鍛刀師傅,請他替我把刀鍔換成和你一模一樣的造型。」
「可是、您的刀鍔我明明已經……」
「唔,你說這個嗎?」
聞言,煉獄從懷中摸出了一個被布巾包住的東西,隨即攤開手掌,那靜靜躺在掌心上的物品,正是象徵著炎柱精神、原本嵌在他那把日輪刀上的刀鍔。
一看到煉獄手中熟悉的火形刀鍔,炭治郎又禁不住鼻子發酸:「我明明之前就已經把它還給您了,您為什麼……」
無限列車一役過後,煉獄杏壽郎的日輪刀也在慘烈的戰鬥中一併斷裂,在炭治郎第一次去煉獄家進行探望時,千壽郎主動把拆下的刀鍔贈送給他,說是兄長肯定也會希望這麼做。
當時的氣氛下炭治郎實在不好推辭,便默默點頭收下了,但如此貴重的物品,他始終認為不配寄放在自己身上,於是趁著煉獄恢復意識後在家療養期間,找了個恰當的機會將東西物歸原主,期盼有朝一日能看見煉獄再度使用它,殊不知對方竟瞞著自己悄悄收了起來,甚至連新刀鍔的事情都隻字不提。
「既然當初千壽郎將它交給了你,那麼從那刻起,你就是它的新主人。」
輕輕拉起少年的手,煉獄將刀鍔放到炭治郎手上,然後在雙方對視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我希望你能拿著,它一定會守護你。」
「煉獄先生……」
不知不覺間,四周開始瀰漫一股若有似無的曖昧氛圍,少年透亮的紅眸眨呀眨的,神情稍顯緊張,目光中隱含著某種期待,令煉獄忍不住俯身想吻他。氣氛正好,周圍的溫度陡然升高,聽著彼此逐漸加快的心跳,兩人間的距離在無意識中慢慢縮短,就在他們雙唇即將重疊的瞬間,炭治郎卻突然大叫一聲,猛地抬手擋住煉獄正往自己靠近的臉,緊接著一把推開對方。
「啊──我忘記昨天和小清、小澄、小菜穗她們約好今天要一起幫忙做早飯的!完了,都怪我起得太晚,時間快來不及了……煉獄先生,我先去梳洗一下,等會兒就立刻去準備早飯,外面挺冷的,您也別待太久,趕快進屋裡來吧!」
浪漫的氛圍一瞬間消失殆盡,急急忙忙地把傘塞回了青年手裡,炭治郎小心地將煉獄交給他的刀鍔重新收好,慌慌張張地向對方打了聲招呼便轉身大步跑開,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徒留煉獄一臉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目送著對方倉促離去的背影,煉獄無奈地笑了起來,用空著的那隻手摸了摸鼻子,隨後才慢悠悠地跟著少年的腳步走進屋。
※
實際上蝴蝶屋的廚房事務皆是由小葵負責掌管的,煮飯這檔事根本不必派身為傷患的炭治郎出場。然而,興許是長男天生的責任感無端發作,外加因為之前受傷被強制按在床上休息了太長時間,家事一把罩的竈門家長男終於按捺不住想要舒展筋骨的渴望,於是便自薦到廚房幫忙,也幸好最後得到了胡蝶忍的應允,否則再不找個機會讓他活動一下,感覺身體都快生鏽了。
聽聞能享用女孩子親手做的早餐,難掩期待之心的我妻善逸今天竟沒繼續賴床,以媲美使出霹靂一閃的速度,率先抵達房間坐定。
花街一戰結束後,由於善逸傷勢較輕,比負傷嚴重的炭治郎及伊之助二人都還早歸隊,儘管相當不情願,他仍是好好地完成了上級交派的每項工作,直到前幾天才剛從某個單獨任務歸來。在身心俱疲的善逸倒在蝴蝶屋門前覺得自己差不多要看見彼岸的擺渡人之際,被恰好準備出門的炭治郎發現,連忙從屋外將奄奄一息的他給撿回來。
居住於蝴蝶屋內的人陸續抵達,前任音柱宇髄天元及其三位夫人也來此暫住,似乎是收到胡蝶忍的通知回來做定期檢查,發現許久未見的同僚煉獄杏壽郎居然也在這裡,當時他可是高興地用右手大力搭住對方肩膀,和老友開懷暢聊了一整晚才肯罷休。
柱之間平時事務繁忙,彼此需要聯絡幾乎只能依靠通信,除卻定期舉行的柱合會議,鮮少碰面,加上他們又都是從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人,收穫了更多人生體悟,這次難得能聚在一起,二人自然有不少話題可以聊。
眾人齊聚在和室裡用餐,氣氛和睦輕鬆,杯盤碰撞聲此起彼落,不時能聽見歡笑聲相伴,今日負責掌廚的是竈門炭治郎,在瞧見餐點裡附有某人喜歡的菜色時,遭到宇髄揶揄該不會是為了煉獄特地煮的吧,隨即被雖然感到害怕,卻仍勇敢地站出來的小不點三人組瘋狂拍打後背要他不准亂說話。
煉獄杏壽郎和竈門炭治郎兩人正在交往,這在鬼殺隊已屬公開的祕密。
原先他們也沒打算刻意隱瞞,只不過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時機向大家公布,畢竟鬼殺隊的各位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幾乎不輸柱們忙碌的程度,熟識的幾名友人們也都四散在各處進行任務,這一耽擱,大半年便倏忽過去了,時間一長,兩人也漸漸懶得去提起這件事,後來決定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至於此事為何現在會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全是拜炭治郎那隻愛到處八卦的鎹鴉所賜,在集會所把煉獄上回悄悄拜訪吉原到時任屋和炭治郎會面的事添油加醋地向其他烏鴉說了一堆,鬼殺隊的鎹鴉們散播消息的能力是非常強的,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隊內,連聽聞風聲的主公都特地寫了封信過來關心。
嘴平伊之助則是最早知道這件事的人,煉獄離開花街的那天正好是定期聯絡的日子,三人約好了在屋頂上交換情報,當時伊之助繞在炭治郎身邊不停東聞聞,西嗅嗅,隨後皺著鼻子伸出手指著他,大聲嚷嚷道:「權八郎你這小子身上怎麼會有那個大眼睛的味道!」,害炭治郎那時簡直尷尬得想死。
只能說野生動物的直覺和敏銳度真的是不容小覷,連一向對自己鼻子靈敏這點感到相當自豪的炭治郎都不禁對伊之助甘拜下風。
上午雨勢明顯趨緩,原先雲層濃厚的天際,隱約可見些許天光。
用過早膳後,眾人來到訓練場,打算活動一下身體消消食。
最初是計畫由煉獄和宇髄替炭治郎他們各別做機能恢復訓練,然而即使是已身分卸任,他們的整體實力仍遠不及經驗老道的兩名前輩,明顯的程度差距擺在那,被虐得死去活來,完全沒一次贏過對方,加上善逸不斷吵著說不想跟宇髄天元分在同一組,假如是可愛的女孩子們也就罷了,他才不要和肌肉怪物有任何身體接觸玩什麼捉迷藏呢,那畫面太美他不敢想像──
於是在鬼吼鬼叫的善逸堅決抵抗之下,大家最後只能變更計畫,各自分開訓練,只可惜伊之助人剛好出任務去了不在蝴蝶屋,不然八成會第一個興奮地衝上去要求和二位前柱一決勝負。
「我當時還覺得納悶,想說你幹嘛沒事寫信來關心竈門的行蹤。不錯嘛!我們那位成天只曉得扯大嗓門喊東西好吃的炎柱大人總算也學會開竅了,這不是很華麗嘛!」
煉獄笑而不語,對手的言語挑撥沒有讓他受到一丁點影響,雙手握緊竹刀朝對方展開猛烈攻勢,竹刀上宛如覆蓋一層無形劍氣,招招兇悍,迅猛凌厲,絲毫看不出半年前的他還是行動不便的傷患。
迅速側身跳躍躲閃過向自己掃來的攻擊,宇髄挪移腳步,試圖與之拉開距離,雙方對峙片刻,煉獄攻勢不減,竹刀順勢直刺對方腹部要害,宇髄提起劍身堪堪擋下這一擊,在煉獄縱身上前、準備繼續發動下一輪的進攻時,終於忍不住出聲。
「喂、喂,饒了我吧。雖然是我先提議切磋一下的沒錯,可你沒看見我都斷一隻手了,居然還這麼一板一眼,連點水都不放,看在同為『半殘二人組』的份上,我們就別繼續互相傷害了,炎柱。」
將手中的竹刀隨地一扔,暫且顧不上什麼華麗不華麗了,累得滿身大汗的宇髄天元索性往地板一坐,相當乾脆地主動認輸,似乎是沒再繼續比試的意願。
「唔,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先暫時休息吧。」立即收手停下動作,還有些意猶未盡的煉獄點了點頭,不再發動攻擊,用手背抹了抹額角滲出的汗珠,順帶糾正他的稱呼:「另外,我已經不是柱了。現在的身分只是一名普通隊士。」
「啊,我還沒習慣啦。」反射性地想舉起左手,旋即發現自己的手腕早在之前那場戰鬥中沒了,盯著空落落的袖口,宇髄不由得在心裡自嘲了一下,改用完好的那隻右手掏了掏耳朵,「說到不習慣的地方,現在聽不到你用超大的音量講話這點也挺讓人不自在的。」
雖然過去見面時總嫌煉獄杏壽郎講話很吵,根本就是擾民的噪音製造機,但是當真的再也聽不見對方大分貝的說話方式後,卻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是嗎?我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就是氣候變得較濕冷時,腹部仍會隱隱感到悶痛。胡蝶之前替我檢查過,說這可能是後遺症。」
撿起友人隨手亂丟的竹刀與自己的一併收好,煉獄笑了笑,也跟著席地而坐。
儘管在得知身上的後遺症恐怕會從此伴隨他終生的消息,煉獄也沒有產生任何一絲消極的想法,反倒變得更加積極向上。
評估了自身的健康狀況,與產屋敷耀哉討論過後,煉獄決定現階段先從一些較低等的任務開始接起,以輔助其他隊員的形式,繼續為鬼殺隊盡一點棉薄之力。
一切不過是從頭來過罷了。
就如同當初不得志的父親在放棄教他之後,他便靠著研讀家中收藏的那三卷炎之呼吸的指南書自學,努力鍛鍊成為柱。
沒有誰的幸運是憑空而來,這世界不會辜負每一份努力和堅持。
成功並非一蹴而就之事,縱使前路困境重重,手背上也不再浮現出代表柱階級的文字,他仍始終如一地堅守自己的信念,從來沒有因此灰心喪氣過。
「其實我也考慮過轉去隱,但提出之後,不曉得為什麼被馬上拒絕了。」
略微苦惱地蹙起濃眉,煉獄始終想不透:「宇髄,你知道原因嗎?」
廢話,你去隱裡面是打算要嚇死那裡的後輩們啊。
「隱」部隊基本上是由因為受傷而退休的劍士,或沒有通過選拔但仍想為鬼殺隊做出貢獻的隊員所組成,像煉獄這樣受了傷後直接調去隱裡的情況並非罕見,然而柱想進入隱這還是史上頭一遭,當然沒一個人自願和前任炎柱合作任務,也難怪煉獄會碰一鼻子灰。
「為了那邊的人著想,我認為沒讓你進隱是明智的抉擇。」
宇髄忍住了想翻白眼吐槽的衝動,隨即又接續道:「你還真是奮發向上啊,怪不得伊黑對我和你的態度截然不同,明明我都已經引退了,那小子還時不時對我狂酸,咄咄逼人地問如今鬼殺隊欠缺人才,我若是退下去誰要來頂我的空缺……嘖,他就這麼希望我戰鬥到死?還是其實根本是不相信那些他口中所謂的『年輕人』?」
「我想伊黑並不是那個意思,鬼殺隊現今確實缺乏人才,許多年輕的隊士還未培養成材就已死去不少,元氣大傷,我和你接連離任的消息難免會對內部士氣造成一些負面影響,他會心存擔憂也屬正常。」
煉獄停頓了片刻,接著忽然回想起什麼事,又拉回到上一個話題。
「坦白說我一直覺得伊黑好像對我存有敵意,尤其只要一靠近甘露寺反應似乎就會特別明顯,記得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是有做錯了什麼嗎?」
「原來你有注意到嘛!還以為你神經粗到都沒發現呢,不過更準確地說,伊黑不是只針對你才這樣,無論是誰,只要膽敢靠近甘露寺的男人,他都一律抱持敵視的態度,所以你用不著在意這件事啦。」
見煉獄談了戀愛之後,通竅的速度也變得特別快,對此深感欣慰的宇髄天元猛地一拍大腿,彷彿吾家有子初長成一般,心中感慨萬千。
「但有件事我還是想不明白。」
「哪件事啊?」
宇髄漫不經心地應著,三秒後他就開始後悔自己的愚蠢。
「到底為什麼不讓我進去隱呢?」
「……」
※
約莫中午時分,雨勢總算完全停歇,雨後潮濕的空氣裡夾雜著泥土的芳香,樹葉光影交錯,金麥色的日光透過窗戶斜射在房間的地板上,迎著午後慵懶的陽光,清新的微風拂面而來,這涼爽的氣候正適合到戶外走走。
外頭風光明媚,一行人走到院子透透氣,享受令人放鬆的午後時間,也不曉得是哪個傢伙先開口出的餿主意,於是幾個人湊在一塊兒,紛紛擼起袖子,興沖沖地蒐集了附近的落葉及枯枝,打算在庭院裡生火烤地瓜來吃。
正巧從走廊路過的神崎葵見狀,當即想要上前制止他們,然而礙於兩名曾為柱級別的前輩也在場,無奈之下,只得請同樣身為柱的胡蝶忍親自過來規勸。胡蝶忍在瞧見兩位同事竟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帶頭在她家地盤作亂,面上仍保持著甜美可人的微笑,然後不斷對著空氣揮出上勾拳,用肢體語言來表達她此刻的憤怒,這才阻止了幾人荒謬的行徑。
不幸遭到池魚之殃的我妻善逸表示自己很無辜,主謀分明是另外兩個大人,他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幫凶而已,被小葵痛罵的卻僅有他一人,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他只能抱著同伴的大腿不停哭訴自己的悲慘。
下午時,鎹鴉送來了新的信件,炭治郎熟練地將一如往常把他頭頂擅自當作停靠點的烏鴉給抓下來,一面將拆下的信件展開,一面朝屋裡頭喊:「善逸──有寄給你的信哦!」
聽力極好的我妻善逸聞聲立刻連蹦帶跳地衝到屋外,邊跑甚至邊發出了「咿嘻嘻嗚嘿嘿」的猥褻笑聲,高興地繞在炭治郎身邊轉著圈圈跳起舞,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啾太郎為他送來的書信。
寫信給善逸的對象,是他們前陣子執行花街任務時認識的遊女們。
善逸負責潛入的地點是京極屋,當時他為了替遭到蕨姬欺負的女孩出頭因而受困,使得擔心失蹤的善逸安危的女孩們為此傷心了許久,事件結束之後,炭治郎等人也並未就此切斷與遊女們的聯繫,一有空便會和她們互通書信,分享彼此近況。
「煉獄先生,千壽郎也有寫信給您喔,這封是您的。」
選擇性忽視了仍在一旁發出怪聲並跳著謎之舞蹈的友人,炭治郎往站在樹蔭底下休息的青年揮了揮手,隨後走到煉獄面前,滿面笑容地把手上拿著的另一封信件遞給對方,煉獄卻沒馬上接過信,反而伸手撫觸他的臉龐,接著不自覺地將手指移往下巴的位置緩緩摩娑,凝視著皮膚上那道新產生的疤痕。
這奇妙的舉動讓炭治郎感到有些疑惑,並且從對方身上聞到一絲複雜的味道,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擔心,禁不住出聲詢問:「……煉獄先生,怎麼了嗎?是我臉上有沾到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金紅色的瞳眸盯著少年的臉端詳了好一會兒,煉獄快速地回過神,對炭治郎輕輕搖了搖頭,隨即接下了信,將雙手收進寬大的袖子中,嘴角勾起了溫和的弧度,朝炭治郎身後揚了揚下巴,「你過去吧,我妻少年在喊你呢。」
炭治郎原本還想要再張口說些什麼,但友人持續的呼喚聲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往後方瞥了一眼,踟躕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向煉獄說了一句那我不打擾您看信了,然後轉身朝善逸那邊的方向小跑而去。
直直注視著從自己眼前跑開的少年,倏然憶起兩個多月前所見到的情景,煉獄在心中暗暗嘆息一聲,不禁陷入沉思。
兩個月前,由音柱.宇髄天元率領的潛入小隊擊敗了上弦之陸。
為了尋找消滅鬼舞辻無慘的方法,鬼殺隊成立至今,花費多年投注了無以計數的心血,其中因此犧牲性命的隊員更是不可勝數,歷經了千辛萬苦,熬過漫長的歲月,而今總算成功打敗了十二鬼月中的上弦。百年不變的局勢如今終於改變,命運的齒輪開始逐漸轉動,產生的影響宛如漣漪層層向外擴散。
擊潰上弦的捷報傳遞回本部,鬼殺隊劍士們莫不歡欣鼓舞,藉此提振團隊士氣,使得眾人更加堅信打敗鬼舞辻無慘不再是存在於他們腦海中的空想而已。
在所有人分享這份短暫喜悅的同一時刻,接到消息的煉獄杏壽郎也風風火火趕到蝴蝶屋,在與上弦之陸的戰鬥宣告結束,因體力不支暈倒的炭治郎等人被立即送回了蝴蝶屋進行診治,炭治郎是三人之中傷勢最為嚴重的,下巴的傷口則是在和妓夫太郎激鬥之時,被對方用鐮刀狠狠刺中所留下,那一刀切入極深,幾乎深可見骨,如今經過治療,傷口基本已經痊癒結疤了。
獲得胡蝶忍的許可後,煉獄走進病房探望多日未見的少年,當時的炭治郎全身上下纏著繃帶,吊著點滴,虛弱地躺在病床上仍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
看著藥物一滴一滴經由輸液器慢慢流入對方體內,煉獄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並主動攬下照顧炭治郎的重任,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對方身旁看顧著他。在少年昏睡的這段日子裡,即便知道炭治郎也許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煉獄卻總會握著他的一隻手,靠在床邊每天和他說話。
竈門炭治郎這一昏迷,就是整整兩個月的時間。
當他甦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正坐在椅子上打著盹的煉獄杏壽郎。他瞪大了雙眼,注視著那張平靜的睡顏,微微動著嘴唇,想要開口呼喚對方的名字,但是剛一張嘴就發覺喉嚨傳來一陣如烈火灼燒般的刺痛,乾澀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敵不過睡意而點頭打瞌睡的煉獄猛然驚醒,接著瞬間抬起頭,發現炭治郎終於恢復了意識,立刻上前詢問炭治郎身體情況如何,肚子餓不餓,渴不渴,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他馬上就去聯絡胡蝶忍看需不需要做進一步檢查諸如此類的關心。
剛醒過來的炭治郎顯然還有點意識不清,發呆般地躺在床上,似懂非懂地聽煉獄一個勁地說個不停,他用盡全身力氣嘗試翻動身子,全身骨頭卻跟散了架一樣,掙扎了好幾次都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見炭治郎才剛恢復意識就馬上急著下床,避免牽動到傷口,煉獄連忙按住他,讓他不要亂動,隨即就聽見炭治郎一邊咳嗽,一邊用微弱的氣音艱難地問:「煉獄……先生……您怎麼會……?」
「我收到鎹鴉的通知,聽聞你們擊敗了上弦,便馬上從老家趕過來這裡了。」
「您家裡……」
看到炭治郎醒來後,第一件事居然是先關心他是不是又亂跑怕他被父親罵,煉獄愣了一下,旋即有些失笑,應道:「我這次事先報備過才離家的,少年不用擔心。」
有了煉獄掛的保證,炭治郎這才鬆了一口氣,之後又斷斷續續地問了煉獄幾個問題,煉獄也十分有耐心地逐一回答他的提問,同時告訴炭治郎在他昏迷期間發生的各種大小事。
「我有做好嗎?」
病房裡陡然間陷入了一片如死般的寂靜,昏迷了長達兩個月,炭治郎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圈,臉頰凹陷,散亂的頭髮蓋住了整張臉,身體也仍舊疲憊不堪,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聲音虛弱得像是快消散般,也不等煉獄回應,自顧自地說下去。
「……花街的遊女們……死了大半……」
「有好多都是我待在時任屋裡工作時認識的人……其中最小的……還包括年紀不到十歲的孩子……」
自己真的有把事情做好嗎?
這個問題,炭治郎已捫心自問不下百次,但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他竭盡全力打敗了上弦,最終贏得勝利,然而遭受波及的吉原也因此死傷慘重,原本的安穩生活在一夕之間全變了樣,眾人卻沒有時間能夠繼續悼念亡者,喪失唯一的生計來源,災後重建工作將會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路。
嗓音近乎顫抖,炭治郎禁不住閉上雙眼:「煉獄先生、我……」
「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青年依舊維持雙臂交叉於胸前的動作坐在位子上望著他,語氣如以往那般平穩,炭治郎只是一逕地搖頭,不顧身上的疼痛,伸出手緊揪住煉獄的衣服,用力到指骨泛白,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硬生生地把眼淚吞回去,才不致讓自己聲音變得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
帶著自責的道歉聲宛若囈語。
那些死去的遊女們生前最後的模樣不斷盤旋在他的腦海裡,一直停留在他的夢境中,明明不久前自己還和她們有說有笑的一起工作過,不過眨眼的功夫,一切就都不同了。
他明明已經不想再當那個無力的自己了。
甚至還說過想成為像煉獄先生一樣的柱,實力卻遠遠不夠,始終追不上對方的腳步,本能地感覺到自己身上存在不足。
他沒有辦法做到像煉獄先生一樣,保護列車上的兩百名乘客無人死亡,也不像對方擁有足夠強大的內心,在困難面前仍舊昂首挺立,不懼任何挑戰。
失去的生命再也回不來,傷痛如蛆附骨,在留下的人們心中刻下難以磨滅的傷痕,切身體會過這種經驗的他應該是最瞭解那些眼淚的滋味有多苦的人,卻一再重蹈覆轍。
「為什麼要道歉呢?」
少年聽到對方向他這麼問道。
是啊,究竟是為什麼呢?
禰豆子也曾當面這樣問過他。
無論是不能給妹妹穿上漂亮衣服、讓家人過上體面的日子也好,抑或父親生病去世那時也罷,他一直在說對不起。道歉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性模式,不論遇到什麼事情,即使做錯事的不是自己,為了能夠儘快消除衝突,將大事化小,他總是第一個先低頭,一味地靠道歉來解決事情。
父親逝世後,母親堅強地帶起整個家,含辛茹苦扶養他們六個孩子,獨力扛起家庭生計,為了減輕家中負擔,炭治郎從小就學會了一身打理家事的本領,照顧弟妹自然也不在話下,不斷地拚命努力,為的就是希望能讓自己變得更像一名可靠能幹的兄長。
當時的他並不懂禰豆子為何這麼生氣,現在他似乎終於明白了,或許他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正當的理由,來去撐起「長男」這個身分罷了。
「人生本就不可能一帆風順,關鍵是你怎麼看待問題。凡事追求完善,什麼都要拚命做好,這會使你陷入困境。」
煉獄以平靜的口吻緩緩說道,接著用手指抵著炭治郎的眉心,稍微板起臉孔。
「竈門少年,所謂的強者,應該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炭治郎聞言先是一怔,眨著眼睛,隨後不太確定地回答:「強者要……保護幫助弱者?」
「沒錯,強者要保護幫助弱者。」煉獄收回了手,眉目舒展,溫和地笑起來,「然後弱者變強,再保護幫助比自己更弱的人,這才是自然的道理。」
「所以你絕對沒有必要否定現在的自己。」
「不要在意別人的評價,你只要努力做自己就好。」
煉獄杏壽郎的一席話有如當頭棒喝,看似簡單的一段話,卻點醒了少年,解開長久以來一直積壓在炭治郎胸口的心結,使遲遲無法擺脫的焦慮得以緩解,從而調整心態,嘗試自我接納。
同為家中長子,他們的成長環境及經歷雖不盡相同,但情感方面極為相似,煉獄自然能體會炭治郎身上所背負的艱辛及責任,得以產生共鳴。
有人說:「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手心向上的人,另一種則是手心向下的人。」
竈門家良好的家庭教育,不僅從小培養孩子擁有優良的品格,亦讓炭治郎成為後者,屏除個人私利,不計回報地真心付出,給予別人無私的溫暖和奉獻,然而卻總是習慣先將自己置於他人之後。
因為是老大,為了做其他人的好榜樣,於是他學會了忍讓,優先把喜歡的東西讓給弟妹們,不會去為一點小事而爭輸贏;家中支柱崩塌了,他就將內心的脆弱隱藏起來,告訴自己必須成為那根支柱,自我要求也相對較高。
少年時時刻刻在為他人設想,卻很少為自己想過,從來不替自己留點退路,不顧一切地一頭扎進危險之中。
自幼喪父,除禰豆子之外的至親也皆慘遭惡鬼殘忍殺害,使當時年僅十三歲的炭治郎不得不提早獨立,學習自力更生。
早熟的少年習慣了隱藏自身真實的情緒,難受的時候不說,痛苦的時候也強忍著,一味地靠壓抑的方式去把自己逼得堅強。
如此極端的做法,無疑會帶來巨大的精神壓力,倘若再繼續這樣下去,煉獄認為對方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逼入無法挽回的絕境。
「好了,把眼淚擦一擦吧。少年的人緣很好呢,你的朋友們聽見你受傷的消息,也都抽空來探望你囉!」
尾音方落,剛推門而入的香奈乎便一臉錯愕地望著意識恢復的炭治郎,手中端著的花瓶落地而碎,緊隨而來的後藤運用了腹式呼吸法,呼喚小不點三人組及小葵,通知她們炭治郎清醒的消息。
一時間,病房裡異常熱鬧,蝴蝶屋的小護士們哭哭啼啼地圍繞在炭治郎的病床旁,紛紛遞上食物,在炭治郎被塞了一嘴紅豆麵包的時候,小葵及伊之助也先後趕到,兩人講沒幾句話又爆發口角正吵得不可開交,炭治郎卻連幫忙勸阻的力氣都使不上了,過度勞累的他眼皮開始不停打架,不停眨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原本鬧鬧哄哄如同市場的病房頓時鴉雀無聲,煉獄杏壽郎將食指輕抵在唇前,悄悄朝眾人比出噤聲的手勢,接著側過頭把視線移向已經重新睡著的炭治郎。
這次少年是帶著微笑入眠的。
回憶至此,煉獄正想得入神,宇髄忽然走近他身邊主動攀談,連客套話都省了,直奔主題。
「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
「這麼快?」
戴著華麗眼罩的銀髮男人臉色一變,著實有些愕然。這比他原先預估的時間還要更早。
「算慢了。我都休息半年多了,胡蝶為我安排的復健療程前陣子也已結束,若不是我父親堅持再多觀察一些時日,本來想更早歸隊的。」
目光牢牢定格在不遠處穿著病服的炭治郎身上,煉獄望著正一面看信,一面興高采烈地談論紙上內容的兩名少年,嘴角帶著笑意:「歸隊許可也已經下來了,我打算明日就動身。」
心中雖然轉過許多念頭,宇髄表面上仍不動聲色,沉默了片刻才說:「其實你和我一樣選擇直接退下來不也挺好的嗎?何必非要挑一條最艱辛的道路去走不可?」
「我還有沒完成的事,還不能這麼早退下。」
煉獄杏壽郎的話裡沒有半分猶豫,依舊氣定神閒地站在原地,見對方心意已決,一旦決定的事情就不會輕易去改變,明白就算自己說破了嘴大概也沒用,宇髄天元只能在心裡微微嘆氣,撓撓頭,不再勸阻。
「真搞不懂你腦子裡究竟裝了些什麼……」
「不管怎麼說,多謝你了。」
知曉友人也是一番好意,但也只能心領了。煉獄輕輕一笑:「我不在的時候,少年們就拜託你了。」
「要真想謝我,就給我活著回來。」
宇髄沒好氣地回應,隨即皺著眉補充:「我才懶得替你照顧那群臭小鬼,有夠不華麗,又不是保姆。」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相信那些少年還會繼續成長下去的,而後就要由他們成為支撐鬼殺隊的柱。」
新生的火焰已然形成,縱使一度熄滅,他們鬼殺隊全員的心中之火也絕不停止燃燒,無論歷經多少磨難,都會一次次燃起重生的火苗,而那些退下戰線的人們則將成為推人一把的順風,推動著後繼者一步一個腳印地前進,把前人托付的意志傳承下去。
眼睛直視著前方,煉獄臉上仍舊在笑,彷彿只是隨口一問:「宇髄,你難道真的不考慮從他們之中收一個做繼子嗎?」
宇髄天元一臉嫌棄,懶洋洋地回覆道:「不了,太麻煩了。那些笨蛋抗壓性那麼低,我也天生不是教人的那塊料,與其留在我這裡,不如從其他柱裡頭去挑個更合適的人選教他們,何苦浪費彼此時間。」
「是這樣嗎?但我之前聽竈門少年轉述你們在花街的戰鬥概況時,他可是對你讚賞有加,說都是多虧了你才讓他贏的,還說你為人雖然看似輕浮,實際上做事非常穩當妥帖,絕對牢靠。為了向你看齊,要繼續磨練讓自己變得更加厲害。」
被秋風染紅的葉子在微風中搖曳,在秋天綻放絢麗的色彩,樹葉隨風飄舞而下,煉獄將嗓音放得極淡,語氣柔和得就像輕風,隨後轉頭看向友人,僅剩的右眼骨碌碌地轉著。
「竈門少年他是打從心底崇拜你喔。」
澄澈的金紅色眼眸毫不閃躲、大大方方地直視著他,令宇髄天元不由一怔,一時間竟產生彷彿投身溫暖陽光裡的錯覺。
他們就那樣紋絲不動地站著,一語不發地相互對視,良久沒有交談,周遭一片安靜無聲,靜默半晌,最後是遲遲沒有給予回應的宇髄先敗下陣來。
「我……」他深吸了口氣,正準備開口,不料意外卻在此時發生。
「不過事先聲明炭治郎已經是我認定的繼子了!你要是改變主意想收繼子的話就請另尋他人,只有這點我不會退讓!」
腦袋裡才剛想好的感性台詞還未出口就當即遭到對方無情打斷,連同醞釀半天的情緒也一併毀滅,宇髄頓時一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直接扔給煉獄一記白眼。
「我又沒想跟你搶。」
「嗯,那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好了,休息時間結束,我們回訓練場繼續進行練習吧!」
「哈啊?你還比不夠呀?再說兩個殘廢打起來又沒看頭……喂、煉獄,我發現你平時都不怎麼好好聽人說話,但是竈門說的你就會安靜認真聽完,你該不會是依好感度在抉擇聽話的標準吧……我叫你等一下啊──花個幾秒鐘聽我講幾句話會要你命是不是!」
「我先回蝴蝶屋暖身去了,你若準備好了就隨後跟上!」
目瞪口呆地望著友人單方面決定接下來的行程後就腳底生風地消失在視野裡的身影,被搞得哭笑不得的宇髄天元在心中感嘆對方作風依然故我,把別人的話完全當成耳邊風,然後微微垂下眼眸,神情霎時黯淡下來。
「牢靠嗎……」
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勉強笑了下,獨自站立在原地,表情帶著些許落寞,似是喃喃自語。
「我不像你和胡蝶,不是那種能夠培育他人的能人啊。」
※
次日一早,在蝴蝶屋吃過早飯後,一行人便聚集在門口為即將啟程的煉獄杏壽郎送行。
我妻善逸並不知情此事,在傷勢的影響之下,加上一隻眼失明,煉獄的體能明顯大不如前,他一直以為對方早就決定退役了,卻在昨晚得知煉獄居然以輔助隊員的形式繼續留在鬼殺隊內,而且今天就要出發前去執行任務,快得他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來不及。
「炭治郎,這樣真的好嗎?煉獄先生他的身體明明已經……」
也許是杞人憂天,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好友的心情,善逸敢肯定炭治郎絕對比任何人都還早知道這件消息,他不禁有些擔憂地瞄向友人,趁著煉獄跟其他人說話的時候,悄悄地拉了拉炭治郎的袖子,然而才剛一轉過頭他就立刻閉上了嘴。
似乎是察覺到善逸想說些什麼,炭治郎只是以柔和的眼神看著對方,平靜的臉上綻開一個淡淡的微笑,像是在安撫替自己感到擔心的友人。
「沒事的,善逸。我相信煉獄先生。」
少年的嘴角始終掛著笑容,內心出奇地平靜,聲音也一如既往是那樣令人傷感的溫柔,絲毫沒有異狀,善逸知道炭治郎是個沒辦法說謊的人,既然本人都說沒事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遲疑了一下,最後只能把後頭的半截話給吞回肚中。
告別之時臨近,結束了閒談,整裝待發的煉獄精神抖擻地一一向每個人道別,準備踏上旅途,宇髄掃了一眼仍站在門口的兩個人,隨即沖站在旁邊的善逸凶巴巴地喚道:「善逸,過來!」
看見宇髄天元出現就會下意識退避三舍的我妻善逸頓時嚇得一哆嗦,一臉莫名其妙,對於自己突然被人點名這件事感到萬分不解:「幹嘛?」
「我要去廁所,你過來幫我。」
這理直氣壯的口氣令人聽了一時間竟啞口無言,善逸很想說干我屁事,可礙於對方是工作上的前輩,自己的性格又天生比較膽怯,只能拚命壓住怒氣,面色不悅地咂嘴,耐著性子加上敬稱。
「……您要去廁所就直接去啊,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是眼睛瞎了,還是長到頭頂上了?沒看到我手斷了嗎?」
「那您不會去找您那三個漂亮老婆幫您啊!為什麼非得找我!」
「廢話,這種不華麗的事,怎麼可能讓我老婆來幫忙,竈門和煉獄似乎也還有話要聊,看來看去現場最閒的就只有你了,不找你找誰。你就別不識趣繼續待在那妨礙人家小倆口了。」
「藉口!你根本就只是在以看我出糗的樣子為樂!」
「噢,你滿有自知之明嘛。從你的慘叫聲中我確實能夠得到快樂。」
善逸氣得頭髮都飛起來了,連敬語都忘了用,對宇髄天元這個人的好感度又大幅度下降,但依舊不敢反抗,臉上露出怨毒的表情,氣呼呼地大踏步跟著宇髄的腳步走開,默默望著吵吵鬧鬧一路鬥嘴逐漸走遠的二人,煉獄和炭治郎互視一眼,而後不禁笑了起來。
所剩時間不多,炭治郎趕緊將今早提前爬起床準備好的便當塞到煉獄手中,被竹葉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飯糰尚有餘溫,不大的空間塞滿了份量十足的三粒飯糰,宛如悄悄訴說著準備者包含其中的心意。
因為煉獄本身並不挑食,不管哪種配菜都能接受,炭治郎就乾脆捏了自己喜歡的梅子昆布口味,給對方在路上覺得肚子餓時可以吃。
「我還準備了鮭魚飯糰……不過只剩兩個,另一個被善逸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吃掉了。」
炭治郎略微無奈地笑了笑,將鮭魚飯糰一同打包進煉獄的行李裡面,煉獄則笑著道:「少年做的料理都十分美味呢。」
他之前去吉原時,也有幸嚐過炭治郎親手為他做的料理,確實非常好吃,手藝沒得挑,滋味也令人難忘,怪不得善逸就算冒著挨好友打的風險也想乘機偷吃了。
「那當然,我是賣炭小屋出生的啊,料理看的就是火候哦!」
從不驕傲自大的少年一反平時謙卑的態度,自信地挺起胸膛接受他人讚美,為家族事業而感到自豪,接著一邊取出打火石,一邊緩緩對煉獄說:「這是我和蝴蝶屋裡的人借來的。」
站在煉獄的後方,炭治郎手法俐落地握著打火石輕輕敲擊,敲出象徵吉運的火花,藉以祈求平安無災,然後展開笑顏:「祝您武運昌隆。」
火紅的楓葉傾吐著勿忘的相思,深秋的涼風拂過金赤色髮梢,完成了祈福送行的儀式,別離的時刻終於到來,兩人就這樣在沉默中對望良久,誰也捨不得打破這份寧靜。
煉獄握住炭治郎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看著少年微笑的臉龐,突然感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隨後十分自然地拉起少年的雙手,像那日在吉原分別時親吻對方的指尖,那一秒,他們相視而笑。
他們沒有擁抱,沒有告別,沒有眼淚,僅簡單地互相道了一句「下次見」。
那些老生常談的陳腔濫調並不適合他們,離別不過是為了下次更好的重逢,比起沉溺在離情依依的悲苦中,不如去創造新的明天。哪怕蛻變的過程會遭遇多大的苦難與挫折,只要堅持下去,懷著對未來的希冀及期許,不放棄一點機會,不停止一日努力,撒下付出的種子,最終定能收穫一個更完美的自己。
※
煉獄出發約莫一星期後,完全復活的炭治郎也重新踏上旅程。
為了說服生氣的鋼鐵塚,在主公的安排下,由隱的成員帶他前往鍛刀村,拜訪過程中,炭治郎巧遇了甘露寺蜜璃和時透無一郎二位柱,以及跟他同期的不死川玄彌。
在毒舌的小鐵少年協助之下,雖說是半強迫的方式,炭治郎開始了和人偶對戰的訓練,精進修行的途中,期間炭治郎也不忘定期跟煉獄杏壽郎聯繫,利用等餐的零碎空檔,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開始寫信。
有次炭治郎趴在箱子上寫到一半還來不及將東西收起來被小鐵當場撞個正著,小鐵倒也沒罵他偷懶,好奇地隨口問了他一句是寫給家人的信嗎?炭治郎聞言後則不由自主地彎起嘴角,淺淺地笑著回應:「是寫給重要的人」。
煉獄的鎹鴉外型和主人有幾分神似,威風凜凜,宛如雄鷹,就連松衛門在牠面前也不敢造次,因為炭治郎仍然不曉得煉獄的烏鴉到底叫什麼名字,就姑且先在心裡擅自幫牠取了個「眉壽郎」的綽號。
嚴酷的修練使他疲憊得快撐不住時,他會掏出煉獄寄來的信件,嗅著書信上殘留的氣味,想像對方修長的手指撫過紙面時的情景,信中的文字熟悉而親切,盯著上頭的筆跡,總讓炭治郎不禁沉浸在對方信裡的敘述中,彷彿煉獄本人就在眼前,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和他娓娓而談關於此次任務的各種細節。
平靜的日子並沒能維持多久,半天狗和玉壺突襲村子,炭治郎與鬼殺隊的同伴們聯手擊敗兩名上弦,卻也因此全身骨折,再度被送回蝴蝶屋進行治療。
他的其中一只耳飾在跟上弦之肆的酣戰中受損,畢竟也是老舊的年代物了,所幸只是連接耳針的繩子部分斷掉,再另外找個時間把它簡單修復就沒問題,於是便先將這件事暫時擱置下來。
聽後藤先生說這次他又昏了七天,已經克服陽光的禰豆子不僅能在太陽下輕快地走來走去,也漸漸能說更多話了,正當一切的生活看似恢復正軌漸趨穩定,炭治郎卻留意到似乎已許久沒見過煉獄的鎹鴉飛來,而他之前寄出的信也一直沒有收到回音。
蝴蝶屋的女孩們說在他離開去鍛刀村的這段日子,煉獄期間有回來過一趟,不過並沒待太久,很快又接到新的任務匆匆整裝出發,和炭治郎完美錯過相聚的時機。炭治郎不以為意,只當煉獄大概是太忙了所以才沒空回覆,依然持續寫信讓自己的鎹鴉送過去。
時光奔如江水,俯仰之間,「柱指導」訓練開始了。
精力旺盛的伊之助一馬當先,靜不下心的他在屋裡待沒兩天就立刻又抓著刀衝出去,心不甘情不願的善逸在被炭治郎的鼓勵打動後前不久跟著出發了,據說在訓練中途被宇髄天元抓去挖溫泉也不知是真是假。
被要求靜養的炭治郎則安安分分地留在蝴蝶屋休養生息,他的傷還沒完全好,過度耗損的身體需要時間休息和恢復,休養期間他仍不間斷地投遞書信,可五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卻還是沒有收到煉獄杏壽郎的回信。
小葵見他最近無精打采的樣子,提議他不如去鎮上繞繞,雖然還沒得到歸隊許可,不過炭治郎已被允許可以下床活動了,恰巧主公大人也來信拜託他去和冨岡義勇談談,正好讓炭治郎出門轉換一下心情。
和同門師兄聊過之後的炭治郎心情似乎改善了許多,不僅教蝴蝶屋的女孩們作點心,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幫忙小葵一塊兒曬衣服,又恢復成以往那個勤快積極的少年。大家都以為炭治郎沒事了,然而卻沒察覺到少年雖然並不擅長編織謊言,卻是最能掩飾自己情緒的人,甚至讓人找不出一絲端倪。
每當夜深人靜時,炭治郎總會在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的病房內點起燈,在燈下重讀煉獄寫給他的每一封信件,讓自己專注於紙張上刻劃下的每個字句,直到沉重的眼皮終於再也抵擋不住疲倦,才歪著頭趴在信紙上睡著。
像是給予精神上的寄託,他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會握著那把嵌有煉獄刀鍔的日輪刀入睡的習慣,想在下次見面時親口告訴對方,他的刀鍔保護了小鐵;想親口告訴對方,禰豆子已經克服了太陽,而自己正在嘗試教她正確喊出煉獄的名字。
墨汁滴在了信紙上,弄髒了放在案上的紙張,炭治郎不禁愣了一下,隨即揉掉打算重寫一張,卻怎麼都寫不好每一個筆畫,別說把字給寫好看了,他似乎連字應該怎麼寫都忘了,一陣莫名的惶恐驟然攫上心頭,心煩意亂之下,最終只能草草把東西一股腦兒收進抽屜裡。
又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炭治郎輕輕闔上眼,窩在床鋪上抱著日輪刀輕撫冰涼的刀鍔,在內心那股騷亂的心緒逐漸平息下來後,才在午夜時分沉沉入睡。
窗外濃稠如墨的夜色裡泛著點點星光,月色帶著一抹嘆息,夜幕低沉的後半夜,依稀可聞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少年如夢乍醒,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匆忙爬起身來,跛著還沒痊癒的左腿想要下床,他走得很吃力,踉踉蹌蹌,一瘸一拐地向前,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在地,預料中的碰撞卻沒有降臨,反而撞入一個熟悉的懷抱當中。
「煉獄先生……是你嗎……?」
熾烈的光芒撕破了眼前無盡的黑暗,照亮了整個世界,炭治郎霍地僵住,壓在心口上的大石像是鬆開了,他愣了好久,然後終於紅了眼睛,激動地拽住披著一身寒氣的青年,嗓音近乎嘶啞:「我以為你……」
把湧上喉頭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後面的話少年不敢再說下去,他急切地抬起手去觸摸對方的臉想確認真實性,眼罩在慌亂中被不小心扯落,藉著皎潔的明月,一道猙獰的傷疤在月光下清晰可見,獨眼的青年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低首看著他,金紅色的瞳孔中映出少年的身影,寬大的掌心溫柔地碰觸他的臉龐。
「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千言萬語終化成這簡短的幾個字,再華麗的言語都無法清楚表達想念的滋味,觸碰到指尖的瞬間,所有的隱忍彷彿都化為泡沫,眼睛比起以往都還要酸澀。
他分明早就辨認出對方身上的氣味,但就是偏偏不敢確定。
跨越無數個黑夜,無限列車上那場戰鬥至今依然清晰無比,每一個難眠的夜晚炭治郎其實都在害怕,那張抵達不到終點的車票如一副枷鎖拴在他的心上,絕望如同潮水般蔓延,猗窩座猙獰扭曲的面孔在夢中不停放聲嘲笑他的弱小,充斥惡意的世界像是站在了他對面,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讓炭治郎日日夜夜飽受煎熬,哪怕他心裡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亂想,煉獄人也正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的內心深處仍感到恐懼。
他其實一直害怕看見鎹鴉下次送來的不是信件而是某個人的死訊,假如沒收到消息就代表著那個人還平安的話,那他寧可不再收信,只要自己的信能夠正常投遞出去,他就感到滿足了。
煉獄杏壽郎的存在早已融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完全支撐不了面對失去對方的懼怕。
淚水奔湧出眼眶,那一刻少年內心偽裝的成熟與堅強徹底粉碎,一直拚命強忍住的眼淚終於落下,在對方面前如同嬰兒般放聲哭泣,口裡不斷喊著煉獄杏壽郎的名字,哭得幾乎嗓子沙啞,煉獄一下子攬住他,將炭治郎緊緊扣在自己懷裡,用盡全部力氣抱緊了他。
那一晚,他們一夜無眠。
※
晨光微曦,清晨的朝陽緩緩爬升,樹葉紛紛凋零落地,沉重的雪片飄降下來,抬頭望天,一片雪花正巧落在他的臉上,當炭治郎總算找到煉獄杏壽郎的時候,對方正一臉愜意地坐在緣側,陪著縮小的禰豆子一塊兒玩耍。
似乎是想到禰豆子在哥哥不在的時候怕她一個人會感到寂寞,煉獄此次歸來還帶了波浪鼓和劍玉等等不少童玩送給她,兩人一拍即合,馬上像親兄妹一樣打成一片,相處得十分愉快。
拄著單邊枴杖走近煉獄身邊,炭治郎將手上盛著橘子的竹籃放到走廊旁,然後跟著坐了下來,好奇地盯著正在替妹妹編髮的青年。
「煉獄先生很擅長編頭髮呢。」
「我的頭髮都是自己綁的啊,千壽郎小的時候也是由我幫忙整理的,不過現在長大後就不太讓我碰了,堅持要自己動手,大概是覺得害羞吧。竈門少年以前都沒給弟妹們綁過頭髮嗎?」
「不,弟妹們的頭髮都是由我母親負責打理的,我只會綁簡單的馬尾。上次禰豆子想和甘露寺小姐編出一樣的三股辮實在是折騰死我了,簡直比做飯還難……」
煉獄朗笑一聲,伸手拍了拍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孩的肩膀表示大功告成,禰豆子立即蹦蹦跳跳地來到哥哥身邊,獻寶似的讓對方看自己剛編好的新髮型,接著又開心地撲回煉獄懷裡撒嬌。
「竈門妹妹已經不怕陽光了呢。」望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孩,煉獄輕輕揉了揉對方小小的腦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笑著接續道:「不過外表怎麼好像看起來比上次小了很多?」
「啊,禰豆子其實可以自由變換體型的,尤其是碰到想撒嬌的對象,戰鬥的時候就會自動變回來。」
炭治郎緩緩解釋道,一面從籃子中挑了一顆橘子熟練地剝開皮,一面將剛剝好的一瓣果肉送到對方嘴邊,煉獄當即一口咬下,點點頭說了一句原來如此,緊接著又問:「其實我剛回來時就注意到了。少年,你的耳飾怎麼少了一只,是收起來了嗎?」
「嗯、關於這個……其實……我有件事想要和您說。」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左耳處,炭治郎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幾乎不太敢直視煉獄的眼睛,躊躇了片刻,在對方帶著困惑的視線下,重重地呼了口氣,終是鼓起勇氣將藏在懷裡許久的東西給拿出來,鄭重地把它遞到青年手上。
「我左耳的耳飾在之前與上弦的戰鬥中弄壞了,後來有拿去工藝店請人修理,不過……」不意外地看見對方露出顯然有些吃驚的表情,炭治郎頓了頓,隨即又接著說:「我拜託對方把它改成了項鍊,若是不嫌棄的話,希望您能收下!」
「炭治郎,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
煉獄曉得這副耳飾是炭治郎的父親留下的重要遺物,對炭治郎具有非凡意義,雖然明白對方的一片心意,卻仍下意識打算婉拒,然而話還未說完,炭治郎便先打斷了他。
「請您不要拒絕我。」
炭治郎將手輕輕遮擋在煉獄唇前,隨後扶著柱子慢慢站起來,煉獄怕他不小心摔著,連忙想起身上去攙扶,卻被他抬手示意不需要幫忙,一步一步地走到煉獄面前站定。
「我不是一時衝動才這麼決定的。」少年如實說,一雙清亮的眼睛筆直地注視青年,眼神帶著真摯,「從鍛刀村回來之後,我就思考了很長時間……」
「煉獄先生,您還記得在火車上時對我說過的話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煉獄著實一愣,對上煉獄帶著些許疑惑的神情,炭治郎笑了笑,模仿起煉獄平時說話的語氣,張開雙臂,試圖重現當時的對話:「你說:『你做我的繼子吧,我來照顧你』!」
似是憶起昔日曾經對少年說過的話,煉獄不由跟著失笑,儘管他當初是真心實意地想收對方做繼子,不過現在回頭重新審視自己的發言,未免太像不經意脫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話,也難怪炭治郎當時會想都不想的就直接謝絕他了。
「我的母親曾這麼告訴過我,我們家做的是火的工作,為了避免發生受傷與災難,新年開始時,要向火神獻舞祈求平安。」
臉上泛著淡淡的笑意,緩緩勾勒起從前往事,少年一邊訴說著家鄉故事,一邊傾身湊到煉獄跟前,小心翼翼地為對方戴上那副由花牌耳飾改造而成的項鍊。
「我和父親約定過,絕不能讓神樂還有耳飾失傳,必須世世代代繼承下去。」
少年鄭重其事地告訴青年,隨即放鬆臉部表情,一字一句地說:「您將刀鍔贈與了我,代表著信任,可是比起被照顧跟保護,我更想要和您相互扶持。」
沉靜的棗紅色似乎溫暖了眼眸中的世界,炭治郎面帶微笑地看著煉獄,並伸手牽住了對方垂在身側的手,溫柔地在他眼前笑著,晶亮的眸子裡盛滿期待。
「這麼說或許有點自大,我想跟杏壽郎先生一同將這份意志延續,長久以後的未來會如何沒有人曉得,但我希望能在這漫長的人生旅程裡可以和您繼續一直走下去──您願意接受嗎?」
那一剎那,煉獄彷若看見了冬日裡盛開的向日葵,比開在雪地裡孤獨冷豔的梅花還耀眼,比粉嫩的春櫻更顯光彩奪目。
彷彿有溫柔的發光小人進駐了他的心田,細心灌溉著角落裡悄悄冒出的那株幼芽,在他那周遭荒蕪的無意識領域內帶來了第一抹綠意,在暖冬的映照下奏響了奇蹟,踏著創傷的痕跡,於廢墟上開出花朵,將他的世界滋潤得明亮又溫暖。
少年並不知道,在青年因受傷而情緒稍顯消沉時,是他主動寄來的信使對方找到了勝過消極的方法,擺脫委靡的心態,在這片寬闊的天空底下,執筆寫下屬於他們的故事。而在柱合會議相遇的時候,煉獄便坦言感覺對方身上有某種強烈的吸引力,或許早在那刻,他就被少年那份真誠坦率的本質給深深吸引住了也不一定。
「想不到、想不到啊。居然是被少年給搶先了。」
煉獄先是驚訝,而後露出像是被他打敗的笑容。彷彿為了回應炭治郎真誠的話語,他輕輕反握住對方的手,粗糙而寬厚的掌心與少年的手緊密地相貼,從彼此相連的手感受著脈搏的跳動。
他們就像一對普通戀人坐在緣側,平平淡淡的,望著院中櫻花樹上光禿禿的枝椏,和在那日的火車上一樣互相靠著對方肩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共享喜怒哀樂。炭治郎方才說到了以前只要祭典結束之後,父親和母親會為他們烤仙貝,大家一面吃,一面發出卡滋卡滋的聲音,那個滋味十分令人懷念。
「下次我也想看你跳。」
閉著眼,不由跟著想像起那個情景,煉獄笑著說。
炭治郎彎著眼角回了聲好,緊接著問道:「我也想另外找個合適的日子正式拜訪您的家人……可以嗎?」
畢竟都在一起半年了,老是這麼藏著也不是個辦法,總有必須攤牌的一天,炭治郎甚至能想見屆時槇壽郎臉上露出的表情會有多精彩了,有些如坐針氈,隨後開始尋思該買什麼伴手禮帶過去會比較好。
「當然可以。老家村子那一帶春天的時候會開滿櫻花,很漂亮的,到時帶上你妹妹,和我父親及千壽郎,我們五人一起去看吧。」
見炭治郎那副糾結又忐忑的模樣,唇邊漾起淡淡的弧度,煉獄恍然想起自己似乎曾在哪聽過這麼一句話──此時此刻就是永遠,此時此刻就是一切。
他微笑著用一隻手輕輕遮住女孩好奇眨著的雙眼,然後情不自禁地低頭吻了吻少年的唇角,似乎嚐到了一絲橘子的酸甜滋味,直到這瞬間,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冬天已經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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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本篇沒提及的無關緊要的細節:
吉原篇煉獄離開時任屋後沒多久,炭治郎就被八卦的遊女們給逮住,不停追問他初夜經過,問他舒不舒服、爽不爽。
因為炭治郎是個誠實的孩子,最後還是照實回答了。
煉獄說過希望炭治郎成為他的家人,炭治郎卻忽然想起了遊女曾經告訴他的不要輕易動真去相信男人,所以當時並沒馬上答應。(煉獄:……)
我妻善逸在被宇髄天元帶走離開二人視線之後就被放行了,後來才想明白原來對方是在替煉獄和炭治郎製造獨處的機會,對此人好感度又回升了那麼一點點。
『強者要保護幫助弱者,然後弱者變強,再保護幫助比自己更弱的人。』
這句話原本是148話炭治郎對猗窩座說的。
但覺得他們兩人思維方式其實有非常多相似之處,假如煉獄還活著再次遇上對方,應該也會說出相同的話,於是把這句給移過來,讓他去開導炭治郎。
煉獄一直沒回信的原因單純只是任務太忙沒時間回。
另外他其實在任務過程中受了輕傷,但為了儘早見到炭治郎,沒就近前往藤花屋治療傷勢,連夜趕回了蝴蝶屋。胡蝶忍一早就被敲門聲給吵醒起床看診。
這段本來有要寫出來,不過沒地方塞了。